“双十一”结束后的次日，我的手机接收到“菜鸟裹裹”客户端的推送，告知我有一个快递从深圳寄出……11 月 15 日下午，快递包裹到达了上海中通的“静安四部”网点。然而，上海市民曹先生最终没有收到这个包裹，原因是抵达网点仅仅 5 分钟后，这个包裹就被签收了。

没有购物就不会有包裹。那么是谁寄的呢？寄的又是什么呢？又是谁签收了呢？这个包裹让曹先生既感到好奇，又感到不安。他明白，自己的个人信息很有可能已经被泄露了，并且被商家用于“刷单”。

双十一过后，上海市民服务热线接到了众多市民的反映。这些市民都称自己没有购物，却收到了快递推送。刷单并不是一个新的话题，然而平台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可刷单的现象却反而愈发猖獗，这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那些奇怪的包裹是否与刷单有关呢？记者和曹先生决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中通称是“时效测试件”

快递物流记录表明，曹先生的这个件是中通快递负责承运的。其单号为 754，在 11 月 13 日凌晨 1 时从深圳横岗发出。11 月 15 日下午 2 时 21 分，该件抵达上海“静安四部”并开始进行派件操作。下午 2 时 26 分，此件妥投签收。

单号为“754”快件的物流记录。

曹先生看到是“菜鸟裹裹”弹出推送，便以为这件物品是由菜鸟裹裹揽收，然后交由中通承运。基于此，他试着拨打了杭州当地的相关热线进行投诉，希望杭州市邮政管理局能够介入，让菜鸟裹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菜鸟裹裹接到投诉后，联系了中通。中通通过快递单号进行查询后答复说：该件里面包含两个淘宝订单的商品，称重总计是 200 克。什么样的两件商品会重量只有 200 克这么轻呢？

曹先生提出质疑后，中通表示不知情，并且猜测这些可能是卖家送的小礼物。曹先生问道：“没买东西，怎么会有礼物呢？”在曹先生的要求下，中通提供了快递单号上所对应的淘宝卖家电话，以便让他能够进一步进行核查。

11 月 25 日上午，记者依据曹先生提供的卖家电话，联系上了“卖家”李先生。在电话里，他直接否认自己是淘宝商家，不停说“搞错了”“我没有寄过东西”，接着就显得很不耐烦，丢下一句“你去问中通吧”，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记者致电中通“深圳横岗操作部”。工作人员称接到过曹先生的投诉，且对这个件有印象，目前仍在进行调查。当记者追问时，工作人员改口称“内网显示这个件是时效测试件，不需要实际派件”，这解释了为何件到了“静安四部”网点随即就被签收了。

记者向业内人士请教什么是“时效测试件”。时效测试件是快递公司在开发新线路时用来测试送达时效的，通常是在快递服务进入新社区、新开发区时使用。曹先生称他居住的小区已经是成熟社区，不需要进行时效测试。

说法不断变化，只有看到快递包裹才能够解答各种疑问。过了 10 多天，包裹是否还在呢？11 月 25 日下午，记者再次来到位于武宁路桥东北侧的中通“静安四部”网点。可以看到快递员不停地进进出出，呈现出一派忙碌的景象。

记者以曹先生的身份抵达办公室小间，提出要查看这个已经妥投的件。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输入单号后，立刻就显示出了一长串的沟通记录。

记者正要凑近去看，工作人员动作很快地关掉了页面。工作人员称他们网点一天只有一个快件，找起来不太容易。还称快件在哪里需要等待专人去调查，并且会有人联系记者。

图为中通“静安四部”网点。

刷单空信封堆满垃圾桶

记者来到该网点外侧，与几位忙碌的快递员交谈。他问：“为什么到了网点 5 分钟就签收了？难道不给派送吗？”忙着捆绑车后座包裹的快递员头也不抬，反问了一句：“就一个空包裹，谁会给你送呢？”记者又问：“是刷单的空包裹吗？”快递员回答：“你知道就好，我不好多说。”

知情人士告知记者，“时效测试件”实际上就是刷单件。快递公司为区分正常包裹，常把刷单的空包裹在系统中标注为“时效测试件”。这些件无需实际派送，通常只需走完物流流程产生记录，网点扫描标记“妥投”后就会被直接丢弃。

记者在中通“静安四部”周围转悠，想看看能否找到被丢弃的刷单空包件。在网点南侧一角，地上摆着一个张着袋口的蛇皮袋，看上去像是被用作了垃圾袋。朝里看去，在橘子皮、包装袋等日常垃圾中，有一大堆绿色信封夹杂其中，这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这些信封是日常使用的普通绿色信封，并且信封上都贴着快递面单，同时信封都未封口。

天在下着细雨。信封没有被淋湿。它看起来刚被丢弃不久。应该就是快递员所说的“空包裹”。

中通“静安四部”网点旁边的垃圾袋里，有橘子皮等日常垃圾，还有包装袋等，在这些垃圾当中，夹杂着一大堆贴着快递单的绿色信封。

记者拿起了一个信封。快递面单贴在信封上，显示信封是从江西新余市寄往普陀区长征镇云岭西路上河湾的，收件人是王某，寄件人是“恒泰泽”，看起来像是一个商户名。在面单的下方空白处，打印着王某购买的商品，这些商品是从“恒源祥旗舰官方店”购买的，其中有 2 件是绿色开衫，另外 1 件名称不全。面单的右下角打印有“已验视”的标签。

下午 3 时 23 分，记者对该件快递的单号进行搜索。显示下午 3 时 07 分，该快递刚刚抵达“静安四部”。当记者把它捏在手中翻看的时候，3 时 25 分，该件快递显示“已妥投”。实际上，“已验视”的 3 件衣服只是一个不足巴掌大的空信封，它被扔在垃圾桶里却显示“已妥投”，这场景很荒诞。曹先生收到的推送，想必就是这种空包信封。

一名网点工作人员看到记者的举动后走上前来进行质问，问道：“你翻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接着又说：“那些都是没有用的刷单件，你是要调查这个吗？”为了避免给自己招来麻烦，记者从垃圾桶里偷偷抓了一把空信封，随后便离开了。

商家称“你不用管就行了”

记者抓到的空信封数量为 11 个。其中 5 个是“恒泰泽恒源祥旗舰官方店”发出的；3 个是“多咪兔波司登旗下雪中飞”发出的；另外 3 个分别来自“正娟母婴”以及“拼多多康复之家医疗器械旗舰店”等不同商家。

被丢弃在垃圾桶内的刷单空信封。

记者对信封上 11 张快递面单所涉及的收件人逐个进行了电话核实。核实的结果是，部分收件人的地址和电话与真实情况不一致，而部分收件人的地址和电话仍然是有效的。有一位辛女士告知记者，面单上她的名字和电话都是正确的，然而她与这家医疗器械店从未有过往来。辛女士还告诉记者，在双十一之后，她已经收到了两个较为奇怪的包裹。一个是白色信封，里面放着一张便签纸；另一个是一包棉签。她说：“我怀疑有人在利用我的信息刷单。”她今年 10 月份才刚搬到这个地址，网购的次数也不多，“没想到这么快信息就被泄露了。”

商家从何处获得这些个人信息呢？记者经过核查得知，“多咪兔”以及“恒泰泽”这两家是在京东平台入驻的商家。从销售情况来看，这两家都才刚刚入驻没多久。记者以收到空信封的消费者的名义，拨打了这两个商家的电话。在反复交涉的过程中，“多咪兔”商家没有正面回应“哪儿来的电话和地址”这一质问。他们一会儿说“仓库将地址弄错了”，一会儿又改口说“我们填错了电话号码”。

记者询问“为什么只是个信封”，商家显得有些慌张且语塞，接着连连说道“你不用管就行了”以及“不好意思打搅你了”。“恒泰泽”的电话无论怎么反复拨打，都提示为关机。

空包裹面单上的发件人“恒泰泽”，是京东平台的一进驻商家。

空包裹面单上的发件人“多咪兔”，也是京东平台的一进驻商家。

商家或许是“真的不了解”。在对面单进行进一步梳理后可以看出，无论是江苏常熟的“多咪兔”，还是广东深圳的“恒泰泽”，亦或是江西宜春的“正娟母婴”，那些空包裹上的发货地址都是“江西省新余市某酒店的 201 室”。记者推测，这些刷单的空包裹可能是由同一个“刷单平台”所实施的，而那几个商家只是委托方而已。

江苏常熟的“多咪兔”，其空包裹的发货地址是“江西省新余市某酒店的 201 室”；广东深圳的“恒泰泽”，其空包裹的发货地址也是“江西省新余市某酒店的 201 室”；江西宜春的“正娟母婴”，其空包裹的发货地址同样是“江西省新余市某酒店的 201 室”。

6元钱一单，刷单平台“全包”

记者为了进行印证，通过网络找到了一家专门提供各大网购平台刷单服务的商家。这家商家告诉记者，他手下有很多“刷客”，这些“刷客”都是进行“真人操作”并且使用“真实地址”的。

记者只需提供商品链接，后续工作由他负责全部包揽。具体包括组织刷客下单购买、垫付资金以及代发货等一条龙服务，并且刷一单的价格是 6 元。那么发的是什么呢？对方告知记者，他们会根据不同的平台，通过快递发送“礼品件”或者“信封件”。“礼品件”通常是一个袋子，里面放置一个发圈或者一包抽纸；“信封件”则只是一个空信封。平台查得严的时候，就会发礼品件，实际上成本相差不大。完成刷单后，他会借助“快递助手”来帮助商家完成发货，并且让对方那边什么都不用做。

一位从事刷单业务的商家告知记者，部分“刷客”平日里会饲养大量各网购平台的账号，所使用的购买者地址大多是购买来的，目的是避免出现重复情况。在他的朋友圈里，记者目睹了他对刷单业绩的直播，例如“10 点之前突破两万单”“又是四万多单”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