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由受访者提供
我们似乎正处于一个美食门槛极低的时代。
美食很容易就能接触到,美食家也到处都是。社交平台上的点赞数量仿佛能代表所有的东西。然而仔细去看的话,是经过精心修饰的照片在负责营造繁荣的景象,而搭配图片的文字内容也总是那几句“好好吃”“入口即化”之类的。
数据表明,“入口即化”这个词在小红书上的笔记数量超过 145 万条,同时在大众点评上的相关搜索数量为 16 万条。
对此,老高有这样的吐槽:“您拥有的是嘴,而不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老高的探店口号是“一二三四五六七,走南闯北吃东西”。(图由被访者提供)
老高是谁?
这位 60 后的人生简介,值得单独用一段来阐述。老高,其本名是高文麒,是中国台岛辅仁大学的哲学硕士,也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哲学研究员。他曾担任过出版人、主持人以及企业经理,还写过书,开过餐馆,并且被陈晓卿邀请去担任美食顾问。有网友用一句话对他的身份进行了总结:在美食家中,他的学历是最高的;在旅行家中,他写的书是最多的;在作家里,他是最会吃的。
老高更为人熟知的形象是短视频中的美食“真探”。他为网友们进行探店活动,尝遍了米其林大餐以及市井小吃。他所发布的视频开头通常是那句“一二三四五六七,走南闯北吃东西”。
对于餐厅而言,老高的光顾就像是一场大考。他不但对“一只优秀的白切鸡具备哪三种特征”这类美食评判标准十分熟悉,而且能够通过他那副“中开门”的老花镜留意到“凉菜用冷盘,热菜用热盘”等细节。因此,有人称他为“厨房判官”。
去餐厅用餐时,查看盘子是否热乎,这件事已经成为老高的一个玩笑或话题。(图/@稻来纪录片实验室)
最近,老高的散文集得以出版,其书名恰好是他经典开场白的后半部分,即《走南闯北吃东西》。从书名就可以明白,在这本著作当中,老高将美食当作关键要点,把岁月与土地串联了起来。他写下“鸡可食,不可失”这一不传之秘,对扬州炒饭的“三香碎金”进行钻研,回忆起在黔东南吃过的“一碗拦车的牛肉粉”……从这些文字中,我们能够看到在那“冷酷食评”的表象之外,因美食而变得更加温暖、鲜活的老高。
在一个上午,天气很不错。我和老高进行了交谈,聊了聊他与美食的故事。当他提及此刻最想吃的是南京的小馄饨时,那食物的香气仿佛穿过了语言、网络以及空气等这些介质,飘然而至。
那是滚烫且熬煮了许久的骨汤之味,一勺便能够激活咸鲜的猪油、虾米以及榨菜。皮薄馅香的泡泡馄饨宛如云朵般在汤面上漂浮着,上面点缀着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辣油,能够一口“喝”下……
以下是老高的自述。
《走南闯北吃东西》是老高的新作。(图/被访者提供)
北京的豆汁儿、宁波的臭冬瓜,
我都试过
我学会的第一道菜是煎鸡蛋。在初中时期,我会跟着母亲学习一些家常的料理。外婆是一位很厉害的“客家大厨”,因此我最先接触到的就是闽南和客家的味道。
后来学习了哲学,哲学对我的思考能力或方式进行了训练。在做美食品鉴时,有许多人不清楚自己在吃什么,也不明白这道菜为何要这样做,仅仅能说出“好吃”。实际上,哲学能够帮助你明晰一个东西的目的与结果,并且它与美食是有联系的。
我对中华文化及其历史演变相当感兴趣,于是从 2006 年开始了背包生涯,在城市与乡村之间行走。从 2012 年起,我编撰的“文化中国系列”图书陆续出版,这些图书一共有 12 本。
现在回想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很开心。因为我时常能够发现不同的东西,也能够理解世界和人生在不同层面的意义。
台北街头小吃。(图/《饮食男女》)
此前,我的大部分生命经历是在中国大陆的台岛度过的。因此,我能接触到的世界范围较为狭窄。当我来到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后,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让我有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比如食物方面,陌生在于遇到了许多我未曾具体见过的东西,而熟悉则是因为它们与我之前吃过的食物关联性很强。
我小时候对台北家门口的盐水鸭很不喜欢,感觉它又咸又柴,然而在南京之行后,这种看法完全发生了改变。我原本知晓北方的羊肉很不错,让我感到诧异的是,涮羊肉搭配的白菜是经过霜冻的,只需稍微汆烫一下,它就又脆又甜。我以前只吃过带有土腥味的白菜,要是不把它熬到足够软烂,是无法食用的。
很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食物,并非大菜。其中有上海的猪油渣大馄饨,还有广东的姜撞奶、双皮奶等。我第一次吃到了像饺子那么大的馄饨。
北京有豆汁儿,宁波有臭冬瓜,我都尝试过。若不然,我对这一味道的认知便是空白的,甚至连形容它都做不到。
山西朔州的面食。(图/《风味人间》第四季)
接触食物领域越来越广后,可用素材丰富起来。我想到一个有趣例子。苏州有“藏书羊肉”这道菜,是用羊肉做的凉菜,传统吃法是蘸姜丝和镇江醋。但我觉得这种吃法太陈旧,十个苏州人里有十五个都这样吃,毫无新意。所以,我自己做这道菜时突发奇想,用了罗勒酱。
罗勒酱即常见的意大利青酱,是将罗勒和松子捣成泥后搅拌而成的。我把它用于蘸糖醋口的羊肉,效果非常好。
比如我做炸酱面时,会在炸酱中加入日本的味噌。国产黄酱普遍存在发酵时间不够长的情况,味道很咸却不香。而日本味噌的原料与黄酱几乎一样,能够起到增香的效果。在学习和工作中,许多中餐厨师从未理解过味噌这种食物,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这种做法。
所以,需要对味道有所积累,对食材有所理解,对味道搭配也有所积累和理解。通过大量品尝去获取资料,这样你能信手拈来的东西才会更多。
陈晓卿在《我的美食向导》节目里邀请老高一同前往山西去品尝面食。(图/@稻来纪录片实验室)
探店的人很敬业,
希望餐厅也一样
2022 年下半年,我开始了拍探店视频的行动。这一行动实际上是因为一位从事美食行业的好朋友而促成的。
我的这位朋友在办公室放置了一张能坐下 12 个人的大餐桌,他原本打算邀请从事美食和餐饮工作的人来这里交流经验,期望这里能宾客众多、好友如云。然而,后来他的计划以及这张餐桌都被搁置了。
我得知后,主动提出请求。建议他每个月举办一到两场活动,每场活动有 12 个人参加,在大餐桌摆宴。宴会没有固定菜单,有两个条件:其一,别人做过的菜不会再做;其二,在宴会上已经出现过的菜,不会再次出现。也就是说,在这张大餐桌上,你所吃到的所有东西,这辈子都只会出现这一次。
每一场宴会,我都负责解释每道菜的制作方法、呈现方式以及目的。在当时朋友的圈子中,这引发了一个风潮。其中有一场宴会,来宾里有两位专门做短视频的。他们觉得我解释得清晰明了,便建议我拍摄探店短视频。于是,我怀着“试试看”的心态,开始了探店之旅。
老高对在北京开了 23 年的安妮意大利餐厅进行了探访。这条视频在 B 站的观看量达到了 335 万。(图/@真探高文麒)
大部分点评源于我近 20 年的吃饭经历。然而,仍有一些知识是我确实不了解的,也未在我的知识体系之内。例如苏尼特羊和滩羊的差别,这类东西我就必须去做功课弄明白。这个过程很有趣,我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写书的状态,对于不懂的东西,会想尽各种办法去深入了解。就如同爬过每一座山都能有所收获,每一次的积累,后来都能派上用场。
后来,探店视频变得很火。这其实给人带来了一些困扰,因为你可能会被粉丝认出来,而且还会有厨师长和老板过来打招呼,原本只有两三个人的饭桌就变成了社交场合。
我在做点评时,不会讲情面。即便这家店的老板或许是我的哥们儿,也不例外。你做得好,那就是好;做得不好,那就是不好。凡是在我这里遭遇失败的,都别来跟我请求“高抬贵手”,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老高在进行探店活动时,发现北京有一家居酒屋存在“货不对版”的情况。这条视频在 B 站的观看量达到了 270 多万。(图/@真探高文麒)
当我要批评别人时,需要有足够底气,不能胡乱言语。此时体现的是知识的宽度与深度。尤其当自己有一定影响力时,更应小心,以保护自己的公信力。通常我不会随意批评别人,若真有批评,那意味着他的东西已糟糕到无可夸赞之处。
有些餐厅令人讨厌,店方一旦发现我到了店里,就会端上“特制”的菜,其处理方式与一般顾客能点到的菜不同。因此,我时常得偷偷去餐厅探查,找个角落坐下;或者找个朋友陪我前往,让朋友先进入餐厅把菜点好,然后我再出现。总之,就是要想尽各种办法来呈现最接近消费者的体验。
我更希望探店视频能具备这样的意义。相比于数据上的结果,我希望每一位餐饮从业人员,包括厨师长和餐厅老板,都能更加尊重自己的职业和工作。我们吃饭的人是用心在吃的,所以你们不能随意糊弄。我们很敬业,所以我希望他们也能很敬业。
《走南闯北吃东西》目录。(图/被访者提供)
在中国,“百姓日用即道”
我曾在北京开过面馆,在上海开了以米饭为主题的餐厅。所有的产品都是由我自己进行设计的。可以说我算是半路开始从事厨师行业的。如果要给自己的厨艺打个分的话,我会给出 85 分。
为什么会选择钻研面和米饭呢?因为它们都是那种你无法做到对其不感兴趣的碳水化合物,并且是人类在日常生活中必须依赖的。我曾经尝试过生酮饮食,在一年的时间里一直努力做到摄入极低的碳水化合物。之后我才醒悟过来,这种做法对于人来说是“太违背常理”的。
你知道采用生酮饮食且戒断碳水时,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呢?那就是每天吃饭需要花费很多钱。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能吃便宜的面,而必须吃肉,肉和面对比,价格可不是一样的。
当代人已经不太敢大块吃肉了。(图/《走南闯北吃东西》)
前阵子,我看到一句很有意思的话,这句话是王阳明的学生、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所说。他表明:“百姓日用即道。”其含义为,老百姓每日生活所需要的便是道。例如,即便只是一碗普通的米饭,要想煮得美味,也必须掌握好选米、淘米、浸米、炊饭、焖饭、挑饭这些要点,这里面是有门道的。米其林的星星代表着价值感,点评网的评分也代表着价值感,它们都具有足够的价值感,但那并非日常生活。
对我来讲,更重要的是日常生活。
能摘得米其林星的高档西餐厅通常很安静,这与老外的餐桌礼节以及生活习惯存在关联。然而,这并非中国人的习惯,中国人喜欢热闹,喜欢干杯,喜欢走动去敬酒。但不能说中国人的习惯就不好,也不能说老外的习惯就好。
这些西餐厅通常会配备一份酒单。然而,为何酒单上只能是葡萄酒,却不能有五粮液、二锅头和绍兴的黄酒呢?对此,没有人给出过解答。
大碗喝酒也成了一种古典主义行为。(图/《走南闯北吃东西》)
米其林被称为“权威”,它是一个按照欧美人士用餐习惯来进行评分的系统,并非在任何地方都适用,只有处于这个系统中,其评分才是可靠的。所以,我在书中写到,米其林在中国的排名推荐,压根不是为本地人设的,其目标群众是“来华出差、旅游的西方人士”。
中餐存在的最大问题在于没有确立一个标准。正因如此,其优势之处无法得以彰显,而那些需要加以改进的方面,也让人不知从何处着手去进行改善。
例如杭州的西湖醋鱼。大家都在说这道菜很难吃,还说杭州是“美食荒漠”,他们大概没尝过做对的西湖醋鱼。西湖醋鱼有其传统做法和标准,依照这样的标准做出来,或许会有人不喜欢吃,但绝不可能难吃。首先是有些菜被胡乱制作,才会有“美食荒漠”这种说法的产生。
中国人讲究“年年有鱼(余)”。(图/《走南闯北吃东西》)
北京有句老话称作“呛行”,其含义为并非你该从事的生意却去做了。在我看来,这是中国餐饮极为明显的变化趋势之一。当大家得知做某类东西能赚大钱时,就都会朝着那个方向去发展,最终会察觉到,所有的餐厅都变成了火锅或者小龙虾,每一本菜单都呈现出相同的内容。
这种做法,大的美食集团在这么做,连锁餐饮也在这么做,创业小店也想要这么做,因此同质化会越来越严重,独创性会越来越少。这也是“美食荒漠”出现的另一个成因。
做菜没有了标准,做生意的丧失了特色,吃东西的人倘若放弃了对信息的掌控权,而相信分数高的就是好吃的,这便是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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