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宁养院近期组织义工开展了“爱的礼物——生命旅行纪念”服务计划。“旅行笔记”是“爱的礼物”的主要体现形式之一。大家认为填写“旅行笔记”的内容是“四道人生”的具体体现。从武汉宁养院的一位服务对象——于老先生对“旅行笔记”的认识发生转变这一情况中，我们充分体会到了“灵性照护”在宁养全人照顾中的重要地位。

于老先生 72 岁，是一位老科技工作者。他一辈子研究“观控理论”，在这一理论中，对于“人生意义”有这样一种理解：当一个人无法继续为世界作贡献时，就应当退出自然界，不要浪费地球上有限的资源。我们由于不理解他的“观控理论”，所以难以评价他的理论的对错。然而，在与于老先生的接触过程中，我们体会到他在切实践行自己的思想，这给宁养服务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于老先生在三年前明确自己被诊断为“右肺癌”之后，拒绝了所有继续进行确诊和治疗的医疗行为，并签署了相关文件，决定将来捐出自己的遗体。在此之后的三年时间里，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手中的课题研究中。因为专业较为冷僻，其性质接近哲学研究，然而其思想不被大众所接受，所以后继无人。三年之后，由于病情的发展，他住进了中医科。当他准备按照自己的思想安静地离开时，却事与愿违，疼痛开始逐渐加重。中医科的医师按照常规给予了营养和止痛治疗，但疼痛控制得非常差，他难以入睡，进而出现了焦虑和抑郁交替出现的情况，这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质量。中医科医师束手无策时将患者介绍到宁养院。

宁养院首先依据前期所使用的止痛药物以及止痛疗效来对药物的剂量和使用时间进行调整。接着增加抗抑郁的辅佐用药。并且告知患者可以随时拨打我的私人电话号码。第二天，于老先生告诉我他睡了两个月来的第一个好觉。晚间他仍因疼痛而中断睡眠，但凌晨三点打电话给我并得到指导后，又能继续睡眠。他由此建立了良好的信任，认为找到了一个可以帮助他安详完成心愿的医师。之后，我们用了两周时间，根据病情变化滴定吗啡的用量，同时调整辅助、辅佐药物的使用。患者有尽快结束生命的想法，我与他交谈了两次，目的是了解他的生命态度，并且向他介绍宁养服务。然而，他依然认为自己不应该浪费有限的善款和资源。我们和患者以及他的家人一起确定了近期的治疗目标，即实现良好的疼痛控制，但患者对此持怀疑态度。

在介绍宁养事业和李嘉诚基金会时，我提及了“四道人生”，也提及了“生命意义”，还提及了“旅行笔记”。患者在翻阅“旅行笔记”手册时，没有说话，只是表示要回头继续探讨，然后就把它放在了一边。在之后的接触中，我们谈到了这个动作，于老先生主动说道，当时他认为“旅行笔记”就像娃娃书一样，怎么能够承担起解决“灵性困扰”的生命重任呢？

社工人员适时邀请于老先生及其家人、医学院学生义工，大家一起在宁养院“温馨小屋”交谈了两个多小时。交谈的主要内容有两方面，一是患者对“生命意义”的理解，二是家人对患者本人的认识。其中最为关键的是，患者觉得自己家庭圆满幸福，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坚持自己喜爱的专业且后继乏人；家人则借机表达了对患者的爱，同时也提出万事随缘，大众接受一门科学通常需要理由和机会。患者听后有了触动。可能是因为参加会议的这些人能够倾听他的倾诉；也可能是因为家人说出了未曾表达过的理解。

患者经过宁养院的身、心、灵全人照护后，疼痛得到了良好控制。随着对宁养院了解的不断深入，患者主动提出想再次看看“旅行笔记”，并且基于其个人思考习惯，希望凭借对宁养知识和“四道人生”的理解，独自进行思考。在某天晚上大约十点的时候，患者给我打来电话，用痛哭的声调说因为思考而痛哭，由于痛哭而无法继续思考。我立即建议患者暂停思考，口服“安定片”尽快睡眠。

在最近一次与于老先生的交谈里，他表明自己已经极为认真地填写了“旅行笔记”。在此次交谈中，患者向我传达了他对于“生命意义”的理解，即追求“文明”和“幸福”，我将在其他的文章里表达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和思考。在这次交谈中，患者有以下想法：患者感谢父母给予自己的养育之恩；感谢岳母的坚持，她把年轻的患者从殡仪馆拖回了家，从而给了患者第二次生命；患者自己父母的后事由于种种原因，也是由岳母一手操办的。但因各种缘由，患者未能在岳母身旁尽孝，内心对老人家深感愧疚；他对自己过去在追求专业方面片面地追求“文明与幸福”，却忽视了家人的感受，表达了惭愧之情，并向家人说出了“对不起”；他因坚持自己的专业理解且年少轻狂，顶撞和得罪了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给予过帮助的老领导，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想要改正过错并道歉，然而对方已不在人世。患者表达了对自己专业的热爱，也表达了对陪伴自己一辈子且现在仍拖着病体为自己操劳的夫人深深的爱。交谈中，患者表达了对“旅行笔记”的认识发生了改变。患者体会到，在填写“旅行笔记”时，如果认真思考，一是“旅行笔记”非常不好填，远不是过去所认为的幼稚的“小人书”；二是思考过程中的痛苦和幸福常常让人泪流满面；三是按中国人的习惯，过去许多不愉快的事，无论是针对别人还是别人针对自己，总是希望回避和不去思考，但这些事就像梗在咽喉的鱼刺一样放不下，痛苦只能自己承受，而现在有机会说出来，让自己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心情轻松之后，不知是治疗起了作用，还是解决了“灵性困扰”，于老先生自觉疼痛减轻了许多。在填写「旅行笔记」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世界的发展是没有尽头的；认知是会受到历史条件限制的；个人的生命和能力是有限的。因此，对于一直困扰自己、让自己产生焦虑和抑郁的问题“不能继续思考自己喜爱的专业”，他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宁养理念的引导以及患者勤于思考的习惯带来了益处，患者转变了过去一生和三年间只专注于所谓专业而产生的不全面的过中悲喜。患者体会到了解决“生命意义”的灵性困扰对疼痛治疗的帮助，也体会到了说出之后的轻松，并且感觉到了生命中另一方面的精彩。这或许就是「旅行笔记」的精髓所在。

在为这位患者服务的过程中，仍有诸多问题无法得到解决。于老先生是个特殊的例子，他很爱思考，事业较为顺利，虽已年迈但却有着曲高和寡的孤独感；生活状况比较优越，家庭美满幸福，有能干的岳母和夫人，这让他少了些生活中的创伤；他一辈子所研究和坚持的理念，虽然曾遭到友人善意的讥讽但依然坚定不移，然而，由于病痛和机缘的缘故，他接触到宁养理念后，内心产生了需要改变的痛苦。

此患者的困扰，并非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非专业人士几次交谈就能解决。我觉得患者目前的配合，一方面是基于对宁养院能够有幸解决其疼痛而建立起来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其个人对宁养事业初次接触后产生的兴趣，同时也是出于衷心感谢宁养院，并且希望能够利用自己的社会资源为宁养院做些他认为可以做的工作的一种报答。在这种情形下，“旅行笔记”中“四道人生”的内涵和外延怎样进行扩展，这是我们有志于宁养事业的医疗工作者需要进一步去学习的内容。对于这类患者的辅导工作，重点或许在于怎样把患者熟悉的理念与“生命意义”相互结合起来。正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患者的女儿近期因宁养院发现的问题为患者雇请了专业心理医师。交谈半小时后，患者认为该医师不切实际，于是婉言劝退。或许对于这类患者，最好的服务方式是给予信任且有准备地充分倾听和陪伴，因为他们对将来有更睿智的思考和认识。

武汉宁养院 邓涤 吴新

武汉大学第二临床学院 王江宜

2011.7.4